《桐城时兴歌》浅谈

发布时间:2016-04-28 10:42:37 人气:0 来源:admin

 

李国春

一 

  《桐城时兴歌》,又称《桐城歌》。是明代中晚期兴起于桐城地方的-种曲调,后流传于吴语地区。郑振铎先生在《中国文学研究·明代的时曲》中引明人沈德符《万历野获编·时尚小令》里的一段话说到“桐城歌”:“嘉(靖)、隆(庆)间,乃兴《闹五更》、《寄生草》、《罗江怨》、《哭皇天》、《乾荷叶》、《粉红莲》、《桐城歌》、《银丝鉸》之属,自两淮以至江南,渐与词曲相远,不过写淫媟情态,略具抑扬而已。比年以来,又有《打枣竿》、《挂枝儿》二曲,其腔调约略相似。则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以至刊布成帙,举世传诵,沁人心腑。其谱不知从何来,真可骇叹!”明代顾启元在《客座赘语·卷九·俚语》里也说:“里弄童孺妇媪之所喜闻者,旧惟有《傍妆台》、《驻云飞》、《耍孩儿》,····后又有《桐城歌》、《挂枝儿》、《乾荷叶》、《打枣竿》等”。可见桐城歌在明代已传唱于世、风靡一时。

《桐城歌》在创作、流播、刊布的过程中体式迭经衍变,至万历时已基本定型,今见于明冯梦龙等编的《明清民歌时调集·卷十》中有桐城时兴歌二十四首,大都为五句式。如第一首《秋千》:

姐在架上打秋千,郎在地下把丝牵。

姐把脚儿高翘起,待郎双手送近前。

     牵引魂灵飞上天。

只有最后一首《三秀才》为六句式:

姐家住在儒学旁,相交三个秀才郎。

有朝一日登金榜,状元榜眼探花郎。

武则天当日做囗囗囗囗囗,囗囗囗人也不妨。

固定的七言(少数句子多于七言)五句式,在明清民歌中非常少见,唯《桐城时兴歌》所特有。再有明代李子汇选录的《风月词珍》之《时兴桐城山歌·斯文佳味》十一首、《时兴桐城山歌·私情佳味》四十三首也大多为七言五句式。如《时兴桐城山歌·斯文佳味》其二:

槐花三秋今又黄,我送情郎赴科场。

长亭送别难分手,指扳月桂状元郎。

 嘱咐亲亲莫改常。

又如《私情佳味·其一》:

自古山歌四句成,如今五句正时兴。

看来好似红纳祅,-番拆洗一番新。

     兴,多少心思在尾声。

诚如上首山歌所写,“多少心思在尾声”,特定的五句式,将整首歌的中心意义放在最后-句,既有小令的格调,又为点晴之笔,韵味十足。

    由此可知,今之所谓“桐城歌”应特指明代冯梦龙所辑录的《山歌·桐城时兴歌》二十四首及《风月词珍》诸首。今人釆录、搜集整理的民歌童谣,均不能称为“桐城歌”。  明代辑录的时兴歌或山歌已经作为一种特定的民间文学表现形式,被载入中国俗文学史,和其它地区的时兴歌如《锁南枝》《挂枝儿》一样,是《诗经·国风》、《玉台新咏》之嗣音,传达着当世多少痴男怨女的心声,也为文人士大夫所津津乐道。

    二

   《桐城歌》一类的山歌时调,也叫“时曲”。郑振铎先生在他的《明代的时曲》一文中又说:“所谓时曲,指的便是民间的诗歌而言。凡非出于文人学士的创作,凡‘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调,明人皆谥之曰‘时曲’。故在时曲的一个名称之下,往往有最珍异的珠宝蕴藏在那里。”《桐城歌》的句式近于元人的小令,读来琅琅上口,内容多写青年男女追求幸福、两情相悦、闺闱思夫、失恋之怨,大胆、活泼、清新。一反宋、元以来文人学士所写词曲的衰颓、陈腐之风,那里鲜有民间生气。而“桐城歌” 及时调《打枣竿》、《挂枝儿》、《银鉸丝》等,每-首都充满着鲜活的生活气息,时人评其为“妙入神品”。如《挂枝儿·喷嚏》:

对妆台忽然间打个喷嚏,

想是有情哥思量我寄个信儿。

难道他思量我刚刚一次?

     自从别了你,

     日日珠泪垂。

     似我这等把你思量也,

     想你的喷嚏常似雨。

实是一首绝妙好曲,再看《桐城时兴歌·茶》:

斟不出茶来把口吹,壶嘴放在姐口里。

不如做个茶壶嘴,常在姐口讨便宜。

     滋味清香分外奇。

《桐城时兴歌》二十四首,无一首不是情歌恋曲,或表达忠贞不逾之情,或警喻见异思迁之心;或怨诉朝秦暮楚,或怒斥移情别恋。《素帕》写女子对心上人思念之情,极具意念之美:

不写情词不写诗,-方素帕寄心知。

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

     这般心思有谁知。

又如《笔》,写负心汉的不忠贞:

卷心笔儿是兔毫。翰墨场上走一遭。

早知你心容易黑,不如当初淡相交。

     世间好物不坚牢。

此乃闺阃之秀之有意作之,堪比《诗经》之《日月》篇。诚如明代陆容《菽园杂记》说:“吴中乡村唱山歌,大率多道男女情致而已。

《桐城时兴歌》大多咏物比拟,以物起兴,其中包蕴着有趣的双关意思如:

《西瓜》:

一个西瓜寄多情,叫姐莫学西瓜身。

外面青时还好看,恼你肚里许多仁。

     只为人多坏了身。

《木梳》:

一个梳儿滑杀人,伶牙俐齿太聪明。

生出许多法儿与奴通惯了,莫又要去通别人。

     后来无齿沒收成。

《天平》:

郎做天平姐做针,一头珐码一头银。

情哥你也不必真敲打,我也知得重和轻。

     只要针心对針心

以“仁” 代“人,以“齿” 代“耻”,” 以“针” 代“真”, 警示对方要感情专一,心无别恋。

《桐城时兴歌》还有几首歌中淋漓、热辣、大胆地表现了爱恋中的男女敢于越过封建礼教的藩蓠,向往自由、质朴的爱情生活。如《灯影》:

一盏孤灯照书斋,更深夜静好难捱。

回头观见壁上影,好似我冤家背后来。

     恨不得翻身搂抱在怀。

虽写得有些秾艳,也不失敢爱敢言。令人震骇男女私情能如此不作掩饰,“痴情泼辣、并且不事造作、热情恣放”(《中国文学史·民代民歌的思想和艺术》),真情大胆流露。其浅、俚、真的审美价值为时人所喜爱,乃“天地间自然之文”。

    四

    和其它地方的山歌时调一样,《桐城时兴歌》虽为民间歌谣,但也不能说完全出于普通劳动者之口,这些民间歌谣在创作、传唱、捜辑、刊布的过程中,很大程度上受到文化人的加工润色。有些山歌本身内容就是当时士人及市民的生活写照,如《送郎》两首,其《又》:

郎上孤舟妾倚楼,东风吹水送行舟。

老天若有留郎意,一夜西风水倒流。

    五拜拈香三叩头。

从格调上看,不逊于李白的《子夜吴歌》,普通的褐夫村妇是写不出的。再从《时兴桐城山歌·斯文佳味》里的山歌内容看,大多为女子赠郎,期望科场得意,蟾宫折桂。主人公或为侍字闺中的小家碧玉,或为青楼乐伎。愚意以为,明代资本主义萌芽促进了商业发达,使地处江准、吴头楚尾的桐城市井生活有了丰厚的物质基础,交通畅达又使得商品物流交易繁富,同时带来了文化的交流传播,这是产生《桐城时兴歌》的生活基础。同时日渐崛起的桐城士人足履大江南北,他们在为官、游学的同时,创作了大量的诗文,形成阵容盛大的桐城作家群。而这些士人在写“雅”的诗文时,也注重捕捉民间鲜活的“俗”,他们自己也创作一些介于古风和民歌俗曲之类的作品。如明代万历三十二年进士桐城人刘允昌的《少年船》:

郎拔银筝侬唱歌,摇船尽是美艄婆。

一杯一棹一声曲,得到湖心月几多。[1]

七言绝句,虽编入《桐旧集》,但无疑可看作是清新的民间山歌。再如方大铉《闺曲》:

灼灼朱榴照画溪,几行鸠妇竹中啼。

阳台五月多云雨,郎在潇湘何处迷。[2]

都写得琅琅上口,明白晓畅,语意质朴、自然、澹雅。而像方文、方以智叔侄那样的诗文大家,更以其各自的《竹枝词》俗调为桐城民歌频添了几分色彩。从现存的“桐城歌”看,无论是男女身份,还是所写内容以及遣词用句,都有士人的影子在其中。历史上的许多优秀民歌以其清新泼辣的艺术风格、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方法给文人士大夫提供了创作素材和创作灵感,文人士大夫们在酬唱应和之余也采写了许多流传于里巷垄亩的民歌时调,反过来又为民间传唱。只是这些优秀作品长期以来受到封建正统思想的压抑排斥,被视为“郑、卫乱世之音”、淫词艳曲而难登大雅之堂,因而未能编入雅集而大多散佚,殊为可惜。顾起元《客座赘语》在论及这些民歌时不免亦多持贬斥:“虽音节皆仿前谱,而其语益为淫靡,其音亦如之。视桑间濮上之音,又不翅相去千里。诲淫导欲,亦非盛世所宜有也。”。桐城历史上两次较大的诗集(《龙眠风雅》和《桐旧集》)结辑时均未收录“桐城歌”,这恐怕不仅仅是入选作品的体例问题,更重要的是时人的道学标准问题。《礼记·乐记》云:“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比于慢矣;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几千年来统者正是依据此标淮,将许多传诵于民众、天地间自然之文禁毀、淹没掉了。但是,在今人看来,无论是从文学价值还是从审美情趣上看,像“桐城歌”里的《素帕》、《送郎》,都远胜于《桐旧集》里许多佶拙聱牙之作。这正是《桐城时兴歌》的魅力所在。

  

参考书目: 

郑振铎《中国文学研究》

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

中科院文学所《中国文学史》

周玉波  陈书录编《明代民歌集》

(明)冯梦龙等编《明清民歌时调集》

(明)顾起元《客座赘语》

(明)陆  容《菽园杂记》

(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

(清)徐璈《桐旧集》 

 

作者简介: 李国春,男,现工作单位桐城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

电话: 18956960527

QQ号: 2606915590

 

返回列表 相关新闻
在线客服
二维码
线